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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千千万万人民教师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位老教师,可她的命运却融入了共和国的苦难和欢歌,她的人生抉择筑就了爱的传奇丰碑; 她只是从小学到大学教过我的数十位老师中的一位,可她不仅影响了我的人生之旅,从我们珍藏友谊扬起的浪花中,还能聆听到时世变迁和世间真情的涛声…… 刘眷禹老师去世一年了,可她的音容笑貌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荒漠甘泉借书·抄书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刚上初中的我迎来了一位语文老师。 浓密的黑发扎一条彩色纱巾,在那个年代显得分外刺眼。黑龙江边疆小城佳木斯的春天有些寒冷,年轻漂亮的刘老师骑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浑身充满了活力。 她两眼总是带着微笑。印象中快人快语,嗓门大,风风火火的样子,讲起课来却极其认真。 在那个只有八个样板戏的文化荒芜年代,渴望读书的我引起她的 一天,她带我来到她狭窄的家。书柜里放满了书,她打开两个尘土飞扬的大箱子,里面也装满了书。这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多的书,中外古典名著,古典诗词歌赋应有尽有。 看到我惊奇的目光,她让我挑选几本带回家看。从此,我经常到刘老师家借书。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丈夫是位很有学问的右派。 有一次,我挑选了一本《宋诗词选》小册子。夜晚,躺在被窝里越看越喜欢。淡绿色的封面令我爱不释手。岳飞、李清照、范仲淹……这些文学大家的名字和优美的诗篇,就是那时候走进我的记忆,影响着我的人生。 可我已经答应三天后归还此书。 今天看起来,这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古典诗词普及读物,网购只须手指轻轻一点,立马就会送到面前。可在那个破四旧、立四新,古典读物被当作封资修扫地出门的年代,能看到这样一本读物,对我这个渴望知识且工人家庭出身的孩子,真好比遇到一道难得的知识盛宴。 经过一个晚上的犹豫,我决定把这本书抄写下来。第二天,我买了几张大白纸,裁剪装订成一本书,然后一笔一划抄写起来。从诗词到作者介绍和注释,一字不差。第一首是王禹偁的《畲田调》“北山种了种南山”,还有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从白天抄到晚上,抄到深夜…… 等到天要亮时,抄完了十几万字全书。 这样,当如约将这本诗词集完璧归赵时,我也有了一本属于自己的《宋诗词选》。从此,这个手抄本伴随我上山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又跟随我来到大学校园,至今还在我家的书柜中珍藏。 刘老师家中的藏书,是那个时代哺育我的心灵鸡汤。我经常听她和她的丈夫樊孝霖讲解中外著名作家和他们不朽的作品,与他们一起探讨名著中人物的命运和历史际遇。 正是她家中一本本中外名著,如同荒漠中的甘泉,不仅播下爱好文学的种子,还打开我心灵中的一扇窗户,成为指引我的人生航标。 随着阅读的增多,文学兴趣越来越浓,我的作文水平迅速提高。刘老师经常在课堂上讲评我写的作文,还送一些书给我看,鼓励我多读多写。 年,祖国的改革开放已经进入近三十个年头,我个人也从借书、抄书开始写书,并早已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这年11月,我出席了中国作家协会第七届全委会,与我仰慕的众多大作家聚会庄严的北京人民大会堂。我又想起那本淡绿色封面的启蒙读物,想起引导我走上文学之路的恩师刘眷禹。 其后不久的一个深秋,一次在看望恩师时,我开玩笑提出“高价”回购那本书,刘老师指着书柜笑答:你随便找吧。 当我翻遍了书柜没能找到时,她无奈地说:“搬了几次家,可能早已丢失了……” 怀着深深失望离去,但那本淡绿色的小书,永远留在我的记忆和梦境里。 沧桑岁月遗恨·思念从教师岗位退下来后,刘老师上了佳木斯老年大学。三四十年后再次踏进大学校门,她的心境肯定五味杂陈。她全心身投入摄影专业,这一爱好成了晚年的最爱。 每次回乡探亲我都去看望她。她常拿出一些摄影作品让我欣赏。那些年她与老年摄影队足迹踏遍三江平原。有一年“十一”回乡,本想看看她,她在电话那边告诉我,人正在富锦的一处风景区拍摄秋景。 一天,我接到一个邮包,打开一看是刘老师的摄影作品,题材广泛,有风景、有老年生活、有边城新貌……内容丰富多彩,画面清新优美。她在寄来的信中告诉我,这些作品希望能在专业刊物上发表。 不久,我接到她的元钱汇款单。怀着迷茫、不解和疑惑打通她的电话,刘老师快人快语:这是你用来请客打点的费用…… 这话令我震撼。刘老师的率真不仅没有打消我的疑虑,反而由茫然而沉思,由沉思而陷入痛苦。 往事历历联翩而至—— 青少年时代一次次往返她家,从她家中的“图书馆”借书阅读;文革中邓小平复出在各行各业整顿,当传来可能恢复高考的信息,她帮助我转学降级等待高考;中学毕业上山下乡到兵团农场,她一次次寄给我书籍;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到边疆,她又一次次为我寄去复习辅导资料;在高考复习冲刺时,她举着蜡烛帮助我复习功课…… 一幕幕往事洋溢着深厚的师生情谊,搜遍了每一桩往事的角角落落,见不到一丝一毫金钱和交易的底色。 我来到邮局将汇款按原址退回。不想过了十几天,她又将元钱寄了回来,并打来听说现在办事都需要打点…… 后来我还是将这笔钱通过一位朋友退还给老师。她是真诚的,只是连她的真诚都被污染以至迷失了本色,情何以堪! 年金色的秋天,我再次来到她宽敞的家。 刘老师七十多岁了,不再风风火火到处采风。年愈八旬的樊老师疾病缠身行走困难。刘老师从容地从柜子里取出一些信札,她说,最近对物品作了清理,这是你当年写给我的信,拿回去留念吧。 接过信,缓缓打开,有年6月我在兵团农场参加完高考初考写给她的信,有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刚参加新闻工作时写给她的信札。高考时我向她报告初考情况,并请她找一些复习资料,请她对我参加统考提出意见…… 一个个熟悉的字迹,勾起三十多年前的往事,我的心头一热,眼睛禁不住湿润了。 刘老师指着宽大的书柜对我说,所有的书你随便挑吧,看中哪本都拿走,这次不用还了。 她语气平和,其意心照不宣。气氛格外凝重,无奈和悲哀的巨浪一阵阵向我袭来。我强忍悲痛缓步来到书柜前,莎士比亚全集、红楼梦、三国演义……许多书四十多年前我都借阅过。我不好让老师失望,便挑选了《辛弃疾词选读》《唐宋词简释》。 “我还会再次来借书的。”尽管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还是强装笑脸打破沉默。 回到北京我填词一首寄给她:《踏莎行·叩访恩师》“萧瑟秋风,追思无限,时光倒转松江畔。风狂雨骤主沉浮,传奇伉俪堪绝恋。锦瑟年华,师生无间,如山恩重遗鱼雁,桑榆莫道近黄昏,人生品味留天鉴。” 很快接到她寄来的《踏莎行·次韵和友》,她自谦“老妪无功,徐郎有念。”“喜鹊翔天,风云来电。忽闻挚友传华翰。诗词歌赋涌江流,惊涛往事拍心岸。” 年初,刘老师打来电话,说近来总是咳嗽,医生说肺出了毛病,我请她到北京看病,医院,她答应了。后来她又打来电话,电话里咳嗽声不止,大口喘着气,说话的底气已不如从前。她告诉我已经确诊,没必要再到北京查了,只有好好休养了。 我从她侄女那里得知,刘老师得了肺癌并已晚期。这期间我经常打电话问候,安慰她好好养病,鼓励她把过去的经历写出来,她很高兴。电话中以往的大嗓门被微弱的声音取代,伴有撕人心肺的咳嗽。病痛折磨她整夜无法入眠…… 我一边为刘老师祈福,一边抓紧与出版社联系,出版我的旧体诗词集《旅痕集》,里面收有我与恩师的唱和之作。我一再强调,其他都可以商量,唯有书的封面一定要淡绿色。我提出在春节前出版,作为送给老师的新春礼物以及对那本淡绿色小册子的纪念。 听说我要出诗词集她非常高兴,电话里她说打了止疼针以后就写材料,把她经历的历史记下来留给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咳嗽声越来越大。 年春节前,出版社忽然告诉我,由于农民工放假,原定出书计划推迟了。 大年初三,带着遗憾我回到故乡。踏着深医院病房,看到我送上的鲜花,刘老师脸上露出笑容。 她的脸色苍白明显浮肿,讲话气喘吁吁时刻离不开氧气。那个风风火火、心直嘴快的大嗓门再也不见了。想到这儿,我禁不住悲从中来,顿时热泪涌流,上前拥抱起老师。 我看到,一行混浊的老泪挂满她的脸颊,继而,发出呜呜的哭泣声……我也禁不住低声啜泣。 刘老师夫妇没有儿女。陪护的侄女悄悄告诉我,樊老师已于2月1日去世,刘老师肺癌已深度转移,几次病危…… 怀着深深的不舍迈出病房的一刹那,她还向我招手。我知道这是生离死别,但我还是安慰她,下次来看你,一定带来《旅痕集》。 回到北京的3月13日下午,我再次来到出版社,最后一次审阅了淡绿色封面的样书后同意付梓。当我刚刚走出出版社大门,便接到老家一位朋友的刘老师上午9时许仙逝…… 巨大的悲痛冲击我的心扉,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北京街头,两眼忍不住涌出热泪。 枝头吐绿。春天来了,我的恩师却走了…… 年春节大年初三,我再次回到故乡,来到四丰山公墓,刘老师和她的夫君就葬在这里。 我在刘老师墓前深情拜祭,奉上我的新作《旅痕集》。并将我们的唱和之作《踏莎行》慢慢点燃。 风吹着燃烧的纸灰在空中飞舞,闪耀的火焰中,我仿佛看到恩师在慈祥微笑…… 今天看起来,刘老师的故事对许多年轻人如同天方夜谭,但那却是一段浸泡着苦难和血泪的共和国真实记忆;一个学生和一位教师之间在那个特殊年代的友谊,值得人们反复咀嚼、品味和沉思。 心香一炷,献给恩师。她不是伟人,也不是社会名流。“小人物”的流风遗韵更能真切地看清社会切片,更能感受人性的光芒,更值得永远铭记。 转载请注明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提供有生命力的阅读在这里读人文历史读转型中国长按白癜风权威联合诊疗中心北京哪里有治疗白癜风的医院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http://www.jiamusishizx.com/jmsjt/2713.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