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6/5来源:本站原创作者:佚名

文本节选自《共和国刑警崔道植》作 者:冯 锐出版社:群众出版社

播 音:周希田(治安二大队级)

录 音:游增华、林 鑫、王林瀚编 辑:游林达

审 核:李扬春

审 批:刘福宝

(在此特别感谢现代教育中心的技术支持)

  崔道植从来没有离开过工作,公安部给他下达的任务也是一个接着一个;他因忙碌忽略了老伴,老伴的病痛也成为了崔道植 的心病。三个儿子经常说:“我妈这一辈子啊,所有一切都奉献给我爸了。”

  崔道植的三个儿子都出生在黑龙江省公安厅家属大院,一家人六十年来的喜怒哀乐都与这个大院有关。大儿子崔成滨出生在黑龙江省公安厅家属院五号楼,二儿子、小儿子出生在省公安厅宿舍楼,三人成年后均选择了从警之路。

  “我小时候,是恨父亲的……”时至今日,小儿子崔英滨说出了心里话,“我·们兄弟三人小的时候,父亲经常不在家,家务重担都由母亲一人承担。”

  年之前,黑龙江省百姓的日常生活尤其艰苦,存秋菜,渍酸菜、柴米油盐、缝缝补补对于任何一位母亲来说都是严峻考验。以棉袄、棉裤为例,家庭中的每个人都需要一件厚衣服和一件薄衣服,厚一些的应对深冬,薄一些的应对浅冬,加之大棉鞋、二棉鞋、单鞋等,家人的衣履都由金玉伊一针一线缝制。

  崔道植在黑龙江乃至全国警坛威名远扬,有许多动人的故事和辉煌的业绩,而他却说:“如果说这些年我取得了一点儿成绩,那都是党培养教育的结果,并且给了我实现人生价值的平台,让我无时无刻都有一种‘报恩’的思想。”作为从旧中国走过来的他,有对至高无上事业的追求,有一颗对党和人民奉献终生的赤诚之心。在他看来,要向党和人民“报恩”,就必须落实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对公安事业尽职尽责的具体行动上。

  没提老伴!任何场合,崔道植从来没说过感谢自己的家人,感谢自己妻子的付出。但是,他知道妻子为了他和三个儿子做了许多。所以,他在养老院里细心呵护着老伴。崔道植希望,他能在生命的 一段时光里,给老伴一个补偿。往昔的日子里,补偿也是有的。

  将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的崔道植,从警生涯中鲜有陪伴家人的时间。青年时,崔道植工作起来经常会通宵达旦,对家庭照顾得很少,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家庭重任全部落在妻子一个人身上。崔道植要么常年外出在外,要么扎进实验室出不来。妻子对他不顾家的做法有时抱怨很深,曾私下不止一次说起过要和崔道植离婚。每当母亲有这种想法时,孩子们就会陪在她身边,做她的思想工作,把父亲在工作中取得的成绩讲给她听,开导她。

  对此,崔道植有自己特殊的方法进行补偿。每当崔道植出差回来,他都会亲自下厨做妻子喜欢吃的红烧肉和烧茄子,用这样一种补偿来抚慰妻子的情绪。

  “记得当年,妈妈吃爸爸亲手做的红烧肉、烧茄子时,眼里总是含着泪水。”小儿子崔英滨说,“成年后,我理解了母亲的泪水,那里边其实有对父亲的理解与支持,也有她的委屈和无奈。”

  和老伴搬入养老院的时间里,是崔道植陪伴妻子最为密切的一段时光,两个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形影不离。

  我看望崔道植的那天是一个周末,在养老院里和崔道植一家人共进晚餐——一人一份的自助餐。崔道植为老伴剥开两只虾,又不断给她夹菜,结果她对食物一点儿不感兴趣,仅仅喝了一碗稀粥,便把自己餐盘里所有的虾、菜、馒头等,热情地推到我面前。看来,她已经开始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了。为了让她开心,我狼吞虎咽地吃光了她给我的所有食物,我们大家一起会心地笑了。

  “走,回家!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公安厅,我是干枪弹检验的!我是干枪弹检验的!”

  晚餐后,她突然有些歇斯底里,像小孩儿一样闹着“回家”,任凭大家怎么说也不回房间。此刻,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叫“金玉伊”,却在潜意识里成为了崔道植;此刻,崔道植脉脉温情地拉着她的手说:“玉伊,你不要着急,我们回家……”

  时间好快啊!年在黑龙江省公安厅一间小会议室举行的那次集体婚礼对于崔道植来说,依然历历在目,年、年、年、年、年——以十年为一个节点算起来,时间就像呼啸着的高铁列车,站台却为数不多。结婚几十年,崔道植长年在外奔波,往返于各种疑难案件现场,他在每一个现场都会停留很久,耐心观察一个又一个扑朔迷离的细微痕迹,因此金玉伊和他聚少离多;结婚几十年,她经常独自一人带着三个儿子洗洗涮涮、缝缝补补,一次次等待之间也曾抱怨过自己的丈夫,但她始终坚定支持着丈夫的痕检事业;结婚几十年,当老年痴呆症把她裹挟时,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叫“金玉伊”,却在潜意识里成为了他——公安厅里的枪弹检验专家!

  于是,在成滨、红滨、英滨三个警察儿子的陪伴下,崔道植陪着老伴金玉伊开始围着养老院转圈。一家五口人迎着傍晚的柔风,转了一圈又一圈。行走时,崔道植眼中泛着泪水,成滨、红滨、英滨眼中也泛着泪水。一家人走累了,再次回到养老院门口,小儿子英滨说:“妈妈,公安厅到了,我们到家了……”

  眼下,除了老伴崔道植,她谁也不认识了,包括她的三个儿子。即使崔道植离开她十分钟,她也会忘记他,直到他自我介绍说“我是崔道植”,她才会缓过神来,恢复对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记忆。

  听闻“公安厅到了”,金玉伊老人显得很高兴,她旁若无人地又唱起了那首几乎唱了一生的朝鲜族歌曲《没有门牌号的客栈》:今天还是走啊走啊,没有定处的身影;走过来的每一足迹被眼泪浸透……还给我的青春吧,我那最美好的青春!似箭般的岁月,谁能留住它!还给我的青春吧,我那最可爱最美好的青春……

  此时,当朝鲜族老人金玉伊唱起这首歌的时候,早已经不是最美青春之时的字正腔圆了。在外人听起来,一定会认为那刺耳的歌声是老年痴呆症患者的病理性反应。但是,崔道植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因为那个旋律始终是他心里最美的旋律——她给他唱了一辈子的最美旋律。在崔道植心中,尽管那个旋律已经苍老了,生硬了,但 不是病理性反应,那是只有他和她才会懂得的旋律。唱了一生的旋律,也在此刻道出了他们的一生。

  崔道植对三个儿子说:“明天,我们去拉林,看看她能不能在那里想起什么……”

  年的拉林,是十八岁 战士崔道植和十六岁卫生站护士金玉伊相识的地方;拉林,是那位曾在朝鲜战场身经百战的连队指导员介绍崔道植阅读方志敏手抄本《可爱的中国》的地方;是那位曾在朝鲜战场救死扶伤的护士长介绍金玉伊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地方。

  拉林的寒风里,崔道植拉着老伴的手,走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她依然唱着那首歌曲,却对眼前的一切完全没有感觉。当年的街道还在,但两边的建筑物早已面目全非。崔道植在老伴耳畔反复述说着:“我们,来拉林了,我们在拉林,还记得你的卫生所吗?就在那一边……”

  金玉伊老人注视着卫生所所在的位置,突然安静下来,凝视很久后自言自语说:“护士长……田毅……”

  这个时候,她 记得的是她的入党介绍人。

  望着老伴弯曲的脊梁,望着她那依然清澈的双眼,崔道植和她一起回到了六十八年前。此时,十六岁的金玉伊在卫生所里忙来忙去,十八岁的崔道植站在三千名朝鲜族学生面前授课。

  年12月,朝鲜战场五次战役结束后,身为 某部16团的朝鲜族战士崔道植跟着部队来到哈尔滨附近的拉林整训,由于文化功底比较好并熟练掌握汉语、朝鲜语,崔道植开始承担培训三千名朝鲜族学生的教学任务。这个时候,朝鲜战场上撤下来的大量伤病人员也集中在拉林,崔道植经常往返于伤员与三千名学员之间。

  在朝鲜战场上受伤被誉为“挂彩”,是一件光荣的事情。虽然拉林卫生站伤员密布,却没有电影《芳华》里展现的那种悲情。无论是学校里,还是卫生所里,时刻准备战斗的激情让人感觉可以赢得接下来的一切战斗。不过。受了伤的 官兵,在病房里的脾气还是很大的,按照当时一句话“身上一个眼儿,比朱总司令小一点儿”。面对那些“比朱总司令小一点儿”脾气的受伤战士,朝鲜族女护士金玉伊总是很有耐心,她那热情爽朗的笑声缓解了大家的伤痛。

  护士长田毅介绍金玉伊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时候,崔道植还没有想到这样一个 女孩儿会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将来会为他孕育三个生龙活虎的儿子。后来,崔道植所在的16团整编交给了黑龙江省军区,变成了健康二团。年5月,崔道植所在的团集体转业,崔道植来到黑龙江省公安厅工作了。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撮合崔道植与金玉伊。

  同金玉伊确定恋爱关系的前五年时间里,崔道植先后到中央民警 干校(现中国刑警学院)、哈尔滨业余职工大学、哈尔滨医科大学学习,快速成长为黑龙江省公安厅刑侦专家。金玉伊也不断外出学习,医院的脑电专家。相对而言,崔道植比金玉伊更加忙碌,五年时间里,金玉伊没见过他几次。

  确定恋爱关系的前五年时间里,崔道植和金玉伊“聚少离多”。“聚少离多”在后来的岁月里成为了他们夫妻关系的常态。

  “啪!”

  三滨永远记得,四岁时触碰父亲显微镜的那一刻,父亲一巴掌重重打在自己的脑袋上……崔道植永远记得,老儿子四岁那年执意把显微镜当玩具玩时,自己情急之下一巴掌重重打在他的脑袋上……那种疼,很疼很疼。那种疼,从头皮传递至脑海深处, 深深镌刻在三滨的心里。显微镜这个物件,在三滨心里成为了某种符号,他见到它,就会想起那种来自心底的疼。

  那时的崔道植没有想到,正是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在日后继承了他的衣钵,显微镜也成为了三滨的工作伴侣。

  年的某个周日,崔道植办公桌上,摆放着一枚凶案现场遗留的指纹,还有一台显微镜也立在那里。这一天,没人看护的三滨被父亲带到了办公室,四岁的三滨蹦蹦跳跳,很淘气,他的注意力很快落在了那台显微镜上。当时,四十一岁的崔道植与来自四个省份的警察,正研究《人手各部位长宽度与身高、年龄、体态的关系》科研课题。对于搜集到的一万两千余人的指纹,崔道植运用数理统计学,对国人手掌各部位长宽度进行统计分析,首次测得国人手掌各部位正常值和与人体身高、年龄、体态的关系,为利用现场手印分析犯罪嫌疑人生理特点提供了全新重要依据。

  这一天,全部工作已临近尾声,崔道植生怕淘气的三滨弄坏了显微镜,于是,才有了那重重的一巴掌。也许是从那一巴掌开始,三滨潜意识里便产生了对父亲的怨恨,对显微镜的好奇心也因此成倍增长。关于人的潜意识,永远说不清但又客观存在。三滨对父亲的“怨恨”,应该不只因为这次显微镜事件,但他对显微镜的兴趣却因这一巴掌而起:你越是打我,不让我看,我越是想看。

  三滨对崔道植单位里的一切东西,都充满了好奇,但那里的一切并不好玩。

  崔道植总是沉浸在实验室里,金玉伊经常会让三滨去实验室里叫父亲回家吃饭。他们的家,就在公安厅宿舍楼,家与单位近在咫尺。三滨六岁时,他记得,在一个冬天的周末,母亲把父亲单位分的福利猪肉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阳台上,借着冬日严寒冰冻上。这些活儿,别人家都是父亲做,在他们家永远都是母亲做。作为朝鲜族家庭,有时农村亲戚会送来狗肉,也是母亲分割成一块块,入锅烀熟了。父亲 的绝活儿是做辣白菜,每到秋天的时候,父亲总会和母亲做好一缸的辣白菜,父亲负责配料,那种配料做出的辣白菜举世无双。

  三滨印象当中,父亲和母亲也会发生争吵,争吵过后,父亲总会给母亲做红烧肉与烧茄子,母亲吃的时候总是流着泪。记忆中,母亲总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针一线为家人缝制棉衣棉鞋;棉裤分为薄棉裤与厚棉裤,棉鞋分为大棉鞋与二棉鞋,母亲因此总是不停地忙碌着。

  三滨记忆里,生活其实是很艰苦的。所谓的分割肉块,一年当中也就那么一次,往往都是为过年准备的,辣白菜、萝卜、大白菜,这些才是生活永远的主旋律。母亲洗菜、洗衣,一年四季连热水都舍不得用,因为过多的热水意味着生活成本的提高。那个时候,省公安厅大院里,家家如此。但与其他家庭比起来,从事现场勘查工作的父亲,远远比别人繁忙,经常不见人影。

  崔道植的大儿子出生在这个院子里的五号办公楼,二儿子、三儿子分别出生在这个院子里的一间狭小宿舍。省公安厅的院子并不大,仅有的几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许多年来依旧如故。崔道植的三个儿子在那几条小路上奔跑着长大,对于一家人来说,省公安厅大院是他们永远的家。正是在这个“家”里,崔道植演绎了一部中国警察的传奇,退休后除了奔波于各种疑难案件现场,正是在这里,他在技术领域不断攻克痕迹检验疑难课题。

  进入公安机关工作后,崔道植的繁忙是没法儿用语言形容的。在早前的省公安厅大院里,草木异常旺盛,办公楼没有现在高,也没有现在多。走进大院里,树木花草总会映入眼帘,崔道植的三个儿子——大滨、二滨、三滨,总会在他周末加班时,或是加班到深夜时到单位去看他,所以他们三个人也成为了这里的常客。崔道植工作繁忙,经常脱不开身,崔道植的妻子金玉伊从拉林卫医院以后,长期参加各种培训,医院脑电专家,每天她都要面对摩肩接踵的病人。就这样,夫妻二人在工作上忙得不可开交,生活上也不可能对三个孩子有过多的照顾,也正是因为如此,大滨从小就被放在姥姥家生活,二滨被放在崔道植的同事家里寄养,所以大滨、二滨都不是在崔道植和金玉伊身边长大的,他们只是偶尔回到家中看看父母,这从另一角度印证了崔道植和他爱人工作的繁忙。

  大滨、二滨、三滨曾经一起进入省公安厅大院,他们知道一号楼二楼是父母结婚的地方,兄弟三人一起来到二楼的时候,总会感到一种喜洋洋的气氛笼罩着他们,他们仿佛听到了父母婚礼那天的敲锣打鼓。事实上,崔道植和妻子的婚礼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过多的仪式,当时他们二人与另外两对新人一起举办了一个很简单的集体婚礼,这个地方对于兄弟三人来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他们有很多关于父母幸福时光的想象。

  四十年前,黑龙江省公安厅刑侦处位于目前的省公安厅大院五号楼,现在这栋楼紧邻着哈尔滨市中宣街,五号楼一层楼的左侧是扫黑除恶举报中心,右侧是物资调配中心。扫黑除恶举报中心主要是接待老百姓的举报,遇到黑恶势力的威胁,他们就会来到这里进行举报,而物资调配中心主要是为全省公安民警进行警用装备的补充与调剂。四十年前,这里的一楼、二楼还有地下室都属于黑龙江省公安厅刑侦处的办公用房,其中地下室是法医专门进行尸体解剖的地方。当时负责尸体解剖的法医,是一位黄姓法医,大滨、二滨、三滨都尊称他“黄大爷”。

  他们三人面对黄大爷的时候,虽然黄大爷总会笑意盈盈,发出爽朗的笑声,三人却总会感觉他有着某种隐秘。大滨、二滨、三滨见到黄大爷的时候,总是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却无法笑出来。黄大爷的办公室和崔道植的办公室挨着,他们兄弟三人曾经进过黄大爷的办公室,也正是因为在这里看到了一些令人终生难忘的东西,他们才会在每次见到黄大爷的时候笑不出来,乃至后来的日子里想起黄大爷时,也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大滨、二滨、三滨都经历过同样的场景,当他们在走廊里遇到黄大爷的时候,首先是看到他那白里透红且笑呵呵的面容。他们三人出于好奇跑进黄大爷的办公室,在那里他们看到了骷髅,看到了人体的骨骼,吓得后脖颈发凉。这样的场景兄弟三人分别遭遇过,他们多次在一起就此深入讨论。他们最为好奇的,是那个地下室,他们听说那里是解剖室。解剖室是做什么的?二滨曾经笑嘻嘻地对三滨说:“那里边,死人都会被黄大爷切成一块一块……”

  夏天的时候,那里总会冒上阵阵凉气,二滨的胆子是兄弟三人中 的,有时二滨会故意走到地下室,想一探究竟。地下室的门却总是锁着,但他会坐到地下室门口的楼梯上,向大滨和三滨炫耀:“来,下来,这里很凉快。”大滨、三滨从不敢下去,那里对他们来说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三滨六岁的时候,一天周末,母亲做好了饭菜,让他去叫父亲回家。他来到父亲办公室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黄大爷的办公室也是空着的,虽然他认为黄大爷的办公室充满了诡异,但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似乎已经习惯了那里的骷髅和骨骼,整层楼所有的办公室都没有人,静悄悄的。突然,他听到地下室里发出某种声响,于是三滨 次尝试着向地下室走去。他心里想,只要发现父亲的踪迹,他就会大声喊出“爸爸”。他一步步往前走着,也许是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地下室里的人,地下室里有人往外走,他正好奇是不是父亲或是其他人出来迎接他,他进行了各种各样的猜想,令他万万没有想到并让他终生难忘的是:他的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黄大爷,他的表情笑呵呵的,但双手满是鲜血。黄大爷正说“三滨,你要找爸爸”时,三滨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哭声震天。他往上跑的时候摔了一个跟头,爬起来又迅速地跑到了一楼,一边跑一边喊“黄大爷杀人啦,黄大爷杀人啦”。其实那天有一个重大案件,当时刑侦处的所有人包括崔道植都在观看一名被害人的尸体解剖过程,没想到会有三滨这个不速之客出现。大家听到三滨的哭喊声时,都笑了,但也充满了对这个孩子的愧疚。

  还有一次,三滨去父亲的办公室找他,崔道植正在办公室里聚精会神地看显微镜,他知道父亲工作的时候是不能打扰的,于是他来到了一号楼,在一号楼二楼驻足了一会儿,父母结婚时的场景似乎又浮现在眼前了。一号楼也有一个地下室,那个地下室宽敞明亮,门也总是开着,三滨出于好奇,来到了地下室。在地下室里他看到了花花绿绿、各种各样的电线和插头,他觉得好玩并且拔来拔去,拔够了、玩够了就起身回到院子里。他又来到父亲办公室门口,看见父亲依然在工作,于是便回家了。回家后母亲得知崔道植在工作,便像以往一样把每一样菜夹出一部分,给崔道植单独留好,母亲和三滨吃完晚餐就要睡了,崔道植还没有回来。

  三滨不知道的是,当他吃完晚餐的时候,省公安厅大院已经乱作一团,三滨拔掉的是省公安厅的通讯电缆,公安厅的通讯因此瘫痪。年,时值中国对越自卫反击战,通讯中断这还了得,公安厅厅长召集各部门召开紧急会议,怀疑是否有苏联特务进来搞破坏。那天晚上崔道植拎着工具箱,在一号楼地下室进行现场勘查,经过分析提取的多枚指纹,他告诉厅领导,这不是特务搞破坏,现场的指纹是小孩儿的,应该是小孩儿玩耍弄坏的。于是公安厅大院内的所有家属被列成一排,刚说完事情的原由,三滨就勇敢地站了出来,所有人长舒一口气。这一次,崔道植没有打三滨,而是告诉三滨,进了公安厅的院子,可以捉蜻蜓,可以捉蝴蝶,但不许乱走,不许乱碰。

  “回头看这几十年,我对老伴、对孩子们的亏欠确实太多了。其中两个儿子出生时,我都没陪在老伴身边。”崔道植说。

  中国人的父子关系,总是带着一些摩擦与碰撞,令人难以捉摸,甚至还埋藏了一些经年难解的心结。黑格尔认为,父子相处的历程是两个人精神成长的历程,是认知不断迭代升级的过程。作为崔道植最小的儿子,崔英滨成长岁月里的困惑、不解、冲撞与顺从,既没有崔道植协助侦破年中国刑侦一号案——白宝山案的轰动,也没有崔道植检验余件痕迹物证无一差错的惊人,但这些最终竟神奇地走向了同一个方向——“我渐渐成为了你”。

  如果时间倒回到崔英滨的童年,他对父亲的记忆仅仅停留在红烧肉和烧茄子两道菜的香气上,其余的便模糊了。

“他那个时候很忙,后来我计算过,一年天,父亲大概有多天都在外面工作。”在崔英滨彼时的记忆里,崔道植是别人口中屡建奇功的国宝级痕迹检验专家、中国刑事技术的“定海神针”、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却唯独不像一个父亲,不是他眼中无所不能的超人英雄。

  记得采访崔道植那天的早晨,我穿过拥堵的街道,在雾霾笼罩的城市里一路向北,来到松花江江北一家养老院,那里有洁净的天空和清新的空气。在那里,我 次在养老院中见到了被誉为“共和国刑侦专家”的黑龙江省公安厅刑事技术处原处长崔道植老人家。

  数十年来,崔道植持之以恒地研究公安痕迹科学,并成为全国 痕迹检验专家,被誉为黑龙江公安战线的“瑰宝”。年,崔道植荣获国务院颁发的国家有突出贡献的科技专家证书,并享受政府特殊津贴。年,崔道植自黑龙江省公安厅退休以来,他退而不休,始终工作在刑侦一线,每年公安部刑侦局、黑龙江省公安厅都要十几次甚至二十几次抽调他参与疑难案件的侦破工作。他于年被公安部聘为首批特邀刑侦专家,6年荣获全国公安科技突出贡献奖,9年10月荣获“黑龙江省公安保卫战线 影响力英模人物”称号。

  一年前,因金玉伊的老年痴呆症愈发严重了,崔道植为方便照顾老伴才搬至这家养老院居住,一并带去了自己的痕迹鉴定设备。一年来,崔道植一边照顾老伴,一边以养老院房间作为自己的办公室,不断接受公安部传来的痕迹鉴定样本和材料,鉴定完毕后再通过邮件传至公安部。此外,八十六岁的崔道植每天都在整理资料,他将以往工作中的成功案例做成PPT,留给年轻一代刑事技术人员做参考,他还聚精会神地推进非制式枪支建档课题攻关工作。

  年中秋节,崔道植带着老伴和小儿子来到黑龙江省公安厅刑事技术实验室,他让小儿子安抚老伴,自己则和年轻警察一起开展课题实验。中秋节别人放假,崔道植却带着老伴来“上班”,他选择这个时间来做实验,就是考虑到每天总是围着他转的老伴,在小儿子的照顾下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当天,崔道植整整工作一天才回家,他研究的课题叫非制式枪支弹头痕迹研究。

  养老院里的崔道植一刻也不停歇,给人的感觉是他的身体很好,精力充沛,精神矍铄。事实上,崔道植的身体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好。自退休开始,心律不齐的毛病一直伴随着他,他的衣兜里总是揣着救心丸,难受的时候就会服药。二十多年,他就这样走了过来。

  老年就是老年,人体新陈代谢的自然规律总是让人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崔道植也经常会面临着各种老年病困扰,但他总会想方设法克服这种困扰,尽量不让其影响自己的工作。渐渐地,人们见证了他的执著,也见证了他的毅力。

  年初,哈尔滨市公安局刑事技术支队支队长李新明请崔道植帮忙鉴定一枚指纹,当时他并不知道崔道植的眼睛刚刚做过白内障手术。每次李新明找崔道植帮着把关,都是很快收到回复,那天也没例外,那天崔道植给他解惑答疑的时候,眼睛不断淌出眼泪。

  李新明问崔道植眼睛怎么了,他说刚刚做完白内障手术。李新明听了,自己的眼泪唰唰落下,自责地说:“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让您看电脑呢?崔老,真对不起啊……”

崔道植看到他的样子,反而笑了:“没事的,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后来,黑龙江省公安厅新闻宣传总队总队长孙云霞专门到崔道植家中,看望他的眼伤。

  “母亲现在的双手关节很不好,有严重的大骨节病,这都是因为我小的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足够多的煤,母亲常年用凉水洗衣做饭造成的。”提起母亲,崔英滨说,“父亲在生活上对我们缺乏关心,也从不因为工作上的便利为自己和家人牟利。”

  早年,出于对崔道植加班加点、拿出 鉴定结果的感谢,许多基层公安机关经常会给崔道植送来米面油和山货等,崔道植全部送到单位食堂,改善单位伙食,从不用于改善自家生活,他还经常把住宿的年轻民警带到家里吃饭,改善他们的伙食。

  父亲对自己孩子的生活不够关心,前途方面也很不“负责”。

  崔英滨于至年间在佳木斯当兵,其间崔道植经常会因为工作去那里办案。崔英滨所在的部队与佳木斯市公安局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崔道植从来没有去看望过他,一同去办案的同事和佳木斯的警察也希望在案情结束后,他们父子能见一面,这些好意都被崔道植婉言谢绝了。崔英滨有时会恨父亲,其他战友有能力的都调回了哈尔滨,而他们父子近在咫尺连面都见不到。

  崔道植对下属和同事有求必应,曾经因为下属的晋升事情,亲自找领导,甚至写下辞职信;曾经为了下属能有更好的发展空间,他和某公安局领导沟通,主动推荐人才。对于自己的孩子,他只有一句话:“我的荣誉,不是你们进步的台阶,路是要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6年,崔道植荣获全国公安科技突出贡献奖,获得40万元奖金,其中10万元归个人支配。对于这些奖金,崔道植没有留给家人一分,几乎全部给黑龙江省公安厅、哈尔滨市公安局购买鉴定设备了,剩余部分用于购买鉴定器材并捐助给了兄弟省市公安机关。就像前文说的那样,当时身为“无房户”的崔红滨,正因为买房子购房款不足而发愁,他想给母亲买一套带电梯的楼房,住上带电梯的楼房是母亲这辈子 的心愿。

  买房缺钱,但家人没有去“惦记”崔道植的10万元奖金,家人对崔道植将10万元奖金用于工作的做法也没有任何异议。这样一来,崔道植没有动用奖金解决家人困难,而是全部奉献给了工作。直到年,崔红滨才贷款买了一套房子,此时这套房子的价格已经由6年的每平方米两千八百元上涨至六千元。

  “常年点灯熬油进行课题攻关,崔道植获得了很多专利,他完全有机会从中获得巨大经济利益,但他都把这些专利无偿献给了公家。”崔道植的学生、深圳市公安局痕迹检验大队大队长梁传胜说。

  崔道植对待工作的勤勉作风,也让自己的家庭拥有了一种特殊的醇厚之风。崔道植以崇高的人格和坚定的意志感染着、带动着自己的家庭,其身体力行的家教模式也打造了非同一般的“警察家风”。崔道植对自己要求严格,对三个儿子要求同样严格。其中老儿子崔英滨继承父业,在哈尔滨市公安局从事痕迹检验工作。

  崔英滨原系黑龙江省警卫局现役官兵,同期战友如今都已经是团职干部。当年,崔道植硬性要求他转业至公安机关继承自己的“痕迹检验”事业,而且不让他留在省厅,提出“必须到最艰苦的一线积累工作经验”。

  年春节,崔道植 次问老儿子:“爸爸让你从事这个工作,后悔吗?”崔英滨回答:“只要是爸爸让我做的事情,从不后悔。”

  “当我投身公安工作后,慢慢理解了父亲。这十几年,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支队领导、同事对我的鼓励帮助,我取得了一些成绩,也算是没有给老爸丢脸。”崔英滨说,“我们哥儿仨性格上很像父亲,工作上与他一样都很拼。”

  截至目前,崔英滨先后荣立个人三等功两次、二等功一次,获得市局嘉奖七次,曾被授予“哈尔滨市公安局 民警”、“十佳专业技术能手”、“严打整治先进个人”称号,四次被评为“哈尔滨市公安局 共产党员”,连续三年被评为“哈尔滨市公安局 科所队长”,年被评为哈尔滨市第三十四届劳动模范,年荣获“全国 人民警察”荣誉称号。

  崔道植父子四人,分别是所在单位的行家里手,大儿子崔成滨系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科技专家,二儿子崔红滨系省公安厅反邪教总队业务骨干。崔道植的工作作风六十几年如一日,令人敬畏,但有时家里的“争吵”依然会发生,如白银案攻坚的关键时刻,当时八十二岁的崔道植一路乘坐火车赶赴甘肃。崔道植是为了给国家节约交通经费,三个儿子生气地说:“爸,我们花钱给你买飞机票,不花国家钱,还不行吗?”

  “母亲和我们兄弟三人,都是从内心里敬畏父亲的,虽然对父亲曾有很多误解和不理解,但我们始终知道父亲是在做特别有意义的事情,他身上有太多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崔道植长子崔成滨说,“可以说,这些年来我们家‘爱恨交织’,但在支持父亲工作这一点上,没有一点儿异议。”

  “给他当儿子,连埋怨他的资格都没有,他对事业的忠诚和身体力行是对我们 的教育。”二儿子崔红滨说,“荣誉、职务这类东西,父亲根本不往心里去,他的心思全在案发现场和那些课题研究上,心静无杂念,所以他才长寿,工作起来思维敏捷。”

  崔道植在工作与生活当中自奉节俭,他到基层工作从不吃招待餐,往往是自己带一个面包就解决了吃饭问题。长期以来,崔道植始终在破旧不堪的黑龙江省公安厅家属楼里享受着“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清贫,在自己的实验室里与众多同事、学生谈痕议迹,他的实验室里是一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工作氛围。

  一台显微镜相伴终身——从办公室到家里,再到养老院,那台显微镜始终陪伴着他。在那台显微镜下面,曾经显现过一起又一起惊天大案的微痕,进而引导基层刑警打开一起又一起疑难案件的突破口。显微镜是崔道植生命的中心,此外的粗茶淡饭只为果腹,单衣短褐只为御寒,在生活上他真正做到了节俭,在价值观上真正做到了视名利富贵如浮云。

  必须强调一点,说崔道植脱俗旷达,并不等于说他没有痛苦烦恼,也不是他有意掩盖、躲避痛苦烦恼。崔道植是性情中人,在很多时候他都会眼含热泪,要说情感之丰富、之敏锐,崔道植是超出一般人的。很多与他相关的过往,如果用心体会,便会令人听着听着掉下眼泪,崔道植不愿意回忆过往的东西,也不愿意向他人诉说过去侦办的案件。生命里,崔道植也曾有“大痛苦”、“大烦恼”,但他对待这些痛苦与烦恼的释然态度让人感受到了他生命的坚强,如果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或者视而不见,自我麻木,那就会成为生活的弱者、愚者、伪者。然而,崔道植最终能以旷达的心态,咀嚼、化解、超越这些痛苦与烦恼,恰恰证明他是工作与生活中的强者、智者、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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